Monthly Archives: January 2012

《穆赫兰道》 Mulholland Dr.:浮生若梦

                首先我觉得穆赫兰道不是一部难懂的电影——虽然细节上确实很牛,并且需要很多的时间与细心去理解,但正常观众在看第一遍的时候就应该已经了解,前四分之三支离破碎的故事都只不过是女主角的一个噩梦。后四分之一,拜Naomi Watts的精湛演技所赐,我们很容易了解到这个她才是现实生活中的她。搞懂了这一点,前面故事中诡异的情节就都迎刃而解了:既然是梦,那么多怪多可怕的事情,都没什么不正常的。  所以从这一点上看,穆赫兰道有一点像一个悬疑故事,写着写着你想看到结尾的时候,作者突然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外星人做的……所以,我并不觉得梦境的塑造是这个片子里最高明的地方。  相反,给我感触最深的有两点。我在看穆赫兰道的时候,脑子里不断闪回比利怀德的《日落大道》。也是诡异的情节,悬疑的杀人,好莱坞的纸醉金迷,著名的地址,落基山下天使之城的罪恶,还有Film noir的鲜明风格。大卫林奇深得好莱坞四十年代电影风格的真传,连镜头间都是老式电影的歌舞风格和琼瑶味道的对戏,他拍的是梦中梦,我却看到了戏中戏。他是在对自己的导师们,和这个造梦工厂致敬。  但致敬之外,更多的是讽刺。Diane来到这个造梦工厂,住在简陋的公寓里,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一夜成名。可是现实生活是目所及处,满目疮痍,乞丐、妓女、杀手、快餐店、加州永远不变的明晃晃的天气,还有越来越绝望的事业。Camilla是她的救星,不仅是她的爱人,还代表着往上爬而终于成功的美国梦的实现。可是梦工厂不只是美梦,Camilla的凤毛麟角之外,还有大批的女孩最后一败涂地地被扫出这个纸醉金迷的罪恶之都。  所以这片子最得我心的不是导演高明的构思和拍摄技巧,而是对好莱坞的极度讽刺和对大批追梦者最后悲惨命运的深刻同情。影片快到末尾的时候,Camilla拉着Diane的手,说:给你一个惊喜。俩人穿过灌木林,来到比弗利山顶,默默俯瞰着下面的灯火辉煌,芸芸众生。只有这一刻,她们是万丈红尘的局外人,在Diane短暂的生命中,只有这一刻,是她的人生得到圆满的时刻,虽然这圆满也是虚幻的,如同她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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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nker, Tailor, Soldier, Spy《锅匠,裁缝,士兵,间谍》:圆场的韩熙载夜宴图

如今的公司年会多了,年底一至,盛装的美女和丰厚的奖品纷至沓来。可是1960年代的军情六处,韬光养晦的大英帝国情报精英们也只能在年会上找找乐子,实在不像外人想象的邦德生活的多彩多姿。圣诞晚会在Smiley回忆中反复出现的段落,正如顾闳中的夜宴一般,起承转合,成为电影中最亮眼的部分。 没看过原著就是有这点好处:我可以不顾原著中刻画的人物形象而对电影的重新塑造不加以追究,不论考据派会说Gary Oldman是多么不符合原著中的矮胖老头的示意人生形象。可是我却能对电影中的神来之笔加以赞赏,比如明显是为了交代人物关系与角色性格而设的圣诞晚会。夜宴的第一段《听乐》《观舞》,不正是晚会伊始,大家纷纷唱起唱机中的歌曲,Ann和Bill Haydon四目相逢吗?《歇息》一段,韩熙载与侍女调情,不正是讽刺的苏联国歌中,Smiley看到Ann与Haydon偷情的高潮段落吗?而最后的《散宴》,John Hurt掩饰不住的老态和呵欠,曲终人散的杯盘狼藉,Haydon对Jim露出的那个全剧中他唯一真心的笑容,以及,最后那首甜腻的法国歌曲中,脸上的一滴血和一滴泪。 这大时代中的小场景啊,连政治的讽喻意味都如出一辙。研究组女王康妮缅怀的“My lovely boys”,一去不复返的黄金时代。他们甚至怀念战争,因为在战争中,“英国人还有能引以自豪的东西。”日暮归途,圆场不再是世界中心,他们与卡拉的对抗需看要美国表亲的眼色,而一座几千英镑的房子,需要部长的批准。他们不是无所不能的邦德,Bill Haydon会骑着自行车上班泡妞,甚至是剥头皮老手——行动组组长Peter Gulliem去偷文件时也紧张得双手发抖;老谋深算的Smiley在最后收网前需要嚼口香糖来稳定心情,他们的下手,更与平常人无异,会犯大多数都犯的错误,也会陷入感情的泥沼。Smiley的妻子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弱点,几乎葬送他的事业,而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去劝说Peter Gulliem清理门户时,他与同性恋人的分手场面也令人动容。而最后的那一对——那一枪,那几乎是被死者默许的一枪,表现的是牺牲在生命和价值观下的“并不纯洁的友谊”。联想到康妮相簿里面那张相拥欢笑的黑白照片,令人唏嘘不已。 瑞典导演Tomas Alfredson在这部戏里做得最好的就是擅长用寥寥几笔表现人物性格和感情,如白描一般,用放大的特写和近景盯着演员的脸,一丝一毫的表情都被收入镜头。好在大英帝国别的没有,优秀的演员还有一堆,一般优秀的男演员几乎都被收入麾下,简直是群星贺岁啊!光看他们之间的飙戏就值回票价。Colin Firth开始的真情假意和最后的假戏情真,Gary Oldman回忆他试图策反卡拉时候的雕塑般的表情,John Hurt的霸气十足和力不从心,Tom Hardy的莽撞却又深情,还有Benedict Cumberbatch,最一开始我还真是冲着这位最近很火的福尔摩斯去看的他,后来发现其实他的表演比福尔摩斯更带有自己的发挥,福尔摩斯的局限太多了,纵然是好的,但都是在像原著性格和Jemery Brett致敬的成分多,那是太样本的表演;而在这里,可能是角色要求,我觉得他比在Sherlock里还要干脆利落。对了还有唐顿庄园的二小姐,竟然也在里面打了一个酱油呢。虽然不像高斯福德庄园那样群戏的火花四溅,可是用时间和空间的变换划过每个人、每场戏的镜头,也就是圆场里的夜宴图般的技巧,烟雾升腾、酒气熏天的背后,是散场的无可奈何花落去,而真正抚慰心灵的那些短暂的笑容,也只能藏在发黄的相簿角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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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

蓝灰色的天空。北京的冬天。枯树。两年前从来不堵车的机场高速这会儿出了T3就开始堵车。火锅间的热气氤氲。见的人,说的话,八卦的故事都和两年前一样。满是灰尘的家。各种家具和家用的尺寸都好像小了一号。不热的暖气,倒时差的半夜,半梦半醒之间的那些人和事。灯光明灭。 由于后半个假期都在打电话和邮局吵架,打各种各样的出租车穿梭于派出所-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处-大使馆-邮局之间重办被EMS寄丢的签证和护照,北京的景色我已无暇顾及,虽然即使有暇顾及,也是被车流和喇叭声所占据。只是在一天路过故宫的后门,透过车窗看见角楼的飞檐翘角,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瞬间,在冬天的温度中,一切的颜色都变得不明显起来,灰色中角楼的轮廓分外明显,前景和背景都是空无一物的深深浅浅的灰色。每个人走过这里,都会多看两眼吧。而我从第一眼看到它们到现在,已经有13年了。 北京的生活像快镜头一样从我眼前掠过,没有亲人,我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家。有时候觉得北京是,可是到了机场一个人孤独地拎着行李出机场,又觉得想回美国。回了美国,出机场还是一个人扛着六十斤的行李上下楼梯……我既不能反认他乡是故乡,也不能确认哪里才是真正的故乡,恐怕真的只有像无脚鸟一样飞机,漂泊在半空中了。 我无暇看到北京的天空,只记得美联航的机长在降落北京前说的一句话:“Welcome to Beijing. This is a beautiful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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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钗》:张艺谋塑造了一个新版苏斯黄

1980年代就有人在学术性的电影期刊说撰文说,张艺谋拍的《红高粱》等电影是在把民族的丑陋一面展示给外国人,用民族的劣根性讨好西方世界。当时我就觉得这个论调特别有问题。一是揭遮羞布惹着谁了,为什么不能揭,为什么不要揭,揭开之后得罪了谁?不就是得罪了那些粉饰生活美化生活的官老爷吗?第二是,既然是写实的电影,那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我们民族几千年来的样子,每个人都可以在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里看到自己活着自己祖先的影子,那么,既然美好的一面可以展示,为什么丑陋的一面不能展示呢? 那时候我没觉得张艺谋怎么样,可是到了现在,《金陵十三钗》里,我倒觉得张艺谋是在彻底地讨好西方世界和奥斯卡评委了。 中国人有奥斯卡情结,就像中国人有诺贝尔情结一样。可是这种源于西方价值观的奖项难免与东方意识形态不符,中国的电影,中国的文学外国人看不上,是因为他们看不懂。所以我一直幻想中国要有自己的奥斯卡和金球奖——不是金鸡百花那种官老爷美化生活的奖,而是真真正正能代表中国电影和中国电视剧水平的奖项,这是后话了。张艺谋从80年代的才华横溢走到今天,无数溢美之词加诸于身,任何人都会飘飘然的。这种飘飘然使他彻底脱离了他本来的阶级,脱离了他本来要说的话,这种任何在文化上拿到话语权和政治上拿到强权的人都有的必然悲剧。从英雄开始的一部一部电影,与之前他拍的电影相比几乎都是反义词,十面埋伏,黄金甲,那是什么?那不是劳动人民,不是他所本来代表的黄土地上的中国人,而是统治阶级啊,是20年前那些影评人说他“出卖民族劣根性”的反面。当年的影评人看到他的新电影,会不会觉得讽刺呢? 《金陵十三钗》是部成功的电影,甚至可以说是部好的电影。可是,我在看这部的电影的时候,觉得他做了20年前绝对不会做的事:讨好西方世界。从玉墨极其书面和文学性的英语开始,我仿佛看到了张艺谋开始挠奥斯卡评委的痒痒,这种挠痒在金陵十三钗穿着妖娆的旗袍唱《秦淮景》的时候达到了高潮。玉墨的英语,忽略一些1930年代的西方人都不会说的词汇,极其文邹和矫饰,大部分今天的普通留学生在美国十几年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英语。这样的形象,在三十年代的南京,肯定是不具有代表性的。这样的讲英语的玉墨仿佛是张艺谋造给西方人的一个新的苏斯黄,一个符合他们幻想中的东方女性的形象:传统而又西方,重情义又性感,裹在在他们认为的东方女性代表服装——旗袍中,袅袅地走在他们的性神经上。这是西方殖民地下的中国,这是被殖民的女性形象。等到妓女们开始用床单裹胸的时候,我倒吸一口凉气,天哪,这不是黄金甲的殖民版吗。十三钗临走前给女学生们表演的《秦淮景》,洗净铅华的妓女们一身素净地站在镜头前,几乎是全剧中最感人的镜头,可是画面一转,张艺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亮出了他的老招“用色彩杀人”;几秒钟后,俗艳的色彩就颠覆了刚刚建立起来的对比:他学《辛德勒的名单》学得太过了,张艺谋以为只有色彩才能震撼人心,殊不知妓女穿着旗袍不震撼,妓女穿着校服才震撼啊。 很多人说如果这部片得不了奥斯卡,中国就没有电影能得奥斯卡了;我不知道奥斯卡的评委,但我觉得真正把中西方艺术和价值观融汇贯通的导演才会得到更广大世界的认可。张艺谋想用最中国的东西,安上一个西方的语言就能打动评委,可是在我看来,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全人类的感情在最深的层次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不了解的人可以去看看李安,从《卧虎藏龙》到《断背山》,人类的情感不会因为东方和西方的色彩而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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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失恋33天到将爱

好久没有看国产电影,回国恶补。我妈是个潮人,当我们看《将爱情进行到底》的时候她也要看,当我们都不看《失恋33天》了的时候她还是要看,可见她对当下流行趋势把握之准确。当我们都从《将爱情进行到底》的小资变成了《将爱》里的大叔大妈的时候,《失恋33天》里的小资还是那么小资,哦不,现在叫小清新了。 看《失恋33天》是Iris推荐的,我们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互相吐槽倒苦水的日子,看这个片子若有所悟。里面河南妹的老公说得最好,娶一个女人不是因为她个性鲜明才华横溢,而是因为她省事。看到这里,我再放眼一看,天哪,多年的疑惑全部得到了解答。用一张信用卡能搞定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尽管她生活的唯一乐趣就是在东方新天地下面使劲刷卡;那些愿意把你拉到东方新天地上面的广场真心实意地接个吻的姑娘,就因为对爱情和生活要求太高,而只能是如今人们嘴里的“剩女”。 这听起来很悲哀,如果在五年前,我一定会挺身而出,为真心实意接吻的姑娘鸣不平。但关键在于,大多数姑娘都认为自己是新天地上面的那个姑娘,有思想有才华,有对生活的追求还有对灵魂伴侣的追求。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得到更多,但那张卡也还是少不了。 但再仔细想想,其实剩了,或者失恋了,或者离婚了,又怎么样呢;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男权社会的基础上的: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他为什么要选择那个女人,他为什么要牵着一个河南傻妹。如果真味自己着想,那明明是选择可以不为那个男人变得那么“省事”的,就像黄小仙儿跟在陆然的出租车后面追啊追,想把自己的自尊全都放下去追回那个男人跟他说自己错了,回来吧,结果被王小贱一个巴掌扇醒一样;仔细想想,在这段感情中,自己真的错了吗?在这段感情中,真的错到给他一个充足的理由让他离开自己吗?其实不是的。省事的女人有很多,但我自己就我一个。连自己都守不住,还怎么守住别人呢? 反正所谓的爱情最终都要变质的,看看徐静蕾和李亚鹏的老脸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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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山:生死与青春的断裂

                丧子的张艾嘉在地震后百废待兴的观音庙里反复地问和尚:既然早晚我都要和他再见面的,那什么是早?什么是晚?这个早晚是谁说了算呢?范冰冰,陈柏霖和肥龙这三个孩子租到她家之后,给她的心里多少带来了些温暖。可是这些温暖让她恐惧。因为她曾经也很温暖,很快乐过,她有先生,有儿子,可是一瞬间,这些东西突然就彻底没有了。和尚不能给她答案,深夜的火光拨动着她的头发。最后在观音山上,她选择了死亡,而这死亡是她与家人团聚的途径。最后她说,我明白了,孤独是暂时的,相聚才是永久的。  这是李玉的电影《观音山》所探讨的主题,以一部青春迷茫的电影为名。可惜范冰冰,陈柏霖和肥龙这三个演员在李玉的镜头里并不生活,而是文艺;而文艺,在我看来在这里是与生活相反的东西。青春的叛逆和迷茫在这部电影里与生与死的大命题产生了断层,在这几个孩子身上,虽然也有生活的设定,但他们更多的是“小”的东西,小的感情,小的迷茫,小的冲动。这一切,在地震后的四川这个处于生死背景中的大环境里,都显得不算什么了。  所以观音山里最打动我的,还是最后张艾嘉在观音庙里与和尚的对话,以及最后虚拟中的纵身一跃。这一跃有些像卧虎藏龙里的玉娇龙,不为绝望,而为追寻。都是从高处跃下,在极其震撼的美的自然中选择死亡,仿佛这一举动本身也成为了苦行的工具,并带上了天人合一的意义。张艾嘉在这里的表演真好,要是中国有奥斯卡,起码可以得个女配角提名什么的;同样是台湾演员,陈柏霖简直就还是个蓝色大门里的张士豪,文艺得没有半点生活气息。与很多人的泪点不同,我是在看到张艾嘉唱戏时候忍不住流泪的:丧子的母亲轻轻吟唱着白蛇传里,白蛇与她的儿子分离时的唱段:亲儿的脸,吻儿的腮,点点珠泪洒下来。世界上最不舍的感情,就是母亲与孩子之间的感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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