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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情令》中的立体人物

陈情令的优点是,继《镇魂》之后,主流市场终于看到了此类题材的潜力,舍得投资拍更好的电视剧了;从服装设计音乐特效上,都比前者有了长足进步,不是只能看脸的电视剧了;缺点了,为了凑剧情,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我需要快进去看,即使剩下那三分之一看得津津有味。这部剧本质是一个英雄主义的少年成长故事,有亲情,有兄弟,有爱情,有各种关卡和磨难,有一个世界和更大的世界。这种故事本质数千年来一直有人写,因为读者和观众爱看,畅快淋漓,代入感强。有几个人物,书和电视塑造得不错: 江澄:江澄就是一个普通人。当然不是说他的才能是普通人——年少时父母双亡,二十岁不到肩上就背了重建云梦江氏的的重任,当然是人中豪杰。但是他的性格中, 普通人的优点他全都有,缺点也全都有。他有侠肝义胆,为掩护兄弟逃走不惜自己被抓,从而被化去了金丹;他也有太重的得失心,为了家族的事业和亲人的感情放弃了兄弟。最后见魏无羡的那一面,像极了我们每一个人:明明有那么多不舍,明明想扑上去说谢谢,明明想留住他,但嘴上就是说不出来。之前与魏无羡的相处方式,也是这样的;嘴上吵得那么凶,心里全是完全相反的。失去了师姐给他台阶下,失去了好脾气的魏无羡,他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苦。他脾气坏,又急躁,跟人吵架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也很像我自己。脾气来得快又去得快,骂完之后自己又后悔,四处找不到台阶下。我因为这样的真实而喜欢他,也可怜他。 魏无羡:这个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一方面这是天赋,源于在市井中讨生活不得不乐观面对现实苦难的环境,另外一方面当然源于他的本领和才能。这是一个被表扬大的小孩,江枫眠和师姐都知道他有着比江澄强大的修道天赋和武艺,他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这种强大让他不畏权贵,能空口白牙把各大世家怼得哑口无言;内心的坚持和自信又能让他“一条道走到黑”,哪怕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除了师姐,但师姐主要给予的是精神上的慰藉),从而走出自己的路。这样的性格和才华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开山祖师式的人物,是可以做一番大事的人。他的性格在十六年前后是有变化的,从单纯的直截了当到看透之后的圆满宽容,所谓看山还是山,但又不是山了。这也是整个故事的主题之一,即孤胆英雄式的少年的成长故事——与《哈利波特》本质上是一样的。他是杨过,是令狐冲,是难得的是,他还是个善良好脾气的人。这样的人在生活中太少见了,我很羡慕他。 蓝忘机:他的性格比前面两人扁平很多,基本就是个世家弟子楷模式的人物,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出场主要是为了映衬主人公,同时表现出故事的另一个主题——友谊(或爱情)。他的自我救赎也是在闭环中完成了,是一个可以自我学习、自我进化的人物。十六年前,他囿于仙规教条和从小成长的环境,没有站在魏无羡这边,这让他后悔了十六年;十六年后,无论是什么样的艰难逆境,他都坚定不移地站在魏无羡身边。这是一个被当成CEO培养的人物,而不是创业者。 除了这三个人,其余大部分都是扁平人物,比如师姐的善良,蓝曦臣的单纯,晓星尘的圣母,薛洋的坏,金光瑶坏的理由。如果剧情能不那么拖沓,而花多点笔墨把这些人塑造得立体一点,会好看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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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圣节,在孔雀酒庄

写于2018年的旧文。 加州全世界游客心中的阳光天堂,但在我们加州居民自己看来,也是有南加和北加的鄙视链的。“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在北加,红杉茂密,阴霾与阳光同在,山海相依,道路崎岖弯曲。我个人认为的南加和北加的分水岭,是我们现在正在翻越的Los Padres 国家森林,十万大山之后,海滩沙漠景观突然而至,刚才还是一片片茂密的树林突然变得稀疏,由阔叶林变成了针叶林,又从针叶林变成了棕榈树。Los Padres森林的旁边,正是加州中部历史小镇San Luis Obispo,由于昼夜温差大,气候干燥,成了加州有名的酿酒胜地,南加和北加居民都爱来的度假胜地。 在地图上随意点了点,我发现了这家叫“孔雀酒窖”的酒庄。在SLO,这样的独立酒庄很多,它们往往是家族企业,甚至就是夫妻小店,自己种葡萄,自己酿酒,自己灌装,自己分销,自己做市场,把从上到下的产业链做了个遍,保证你喝到嘴里的是质感满满的原生态葡萄酒。 南加的秋季,午前依旧炎热。我们的越野车在1号公路上拐了个弯,从主路上出去,沿着铺满石子的小路走了不多时,便到了这家孔雀酒庄。 酒庄真小,进去就是一片片的葡萄藤,在艳阳下笔直排开。葡萄藤旁边是一丛丛的苹果树,摘下来的苹果放在藤筐里,旁边写着:“欢迎免费品尝”。和超市里卖的巨大打蜡的苹果有天壤之别,苹果小小的,其貌不扬,可是一口下去,满嘴清甜,是小时候吃的苹果的味道。我们立刻被酒庄的美国农家氛围给吸引住了。除了苹果,还有罗勒、西红柿、甚至走地鸡的鸡蛋。正是万圣节期间,酒庄的廊下装饰满了各种各样的南瓜。有的南瓜刻上了字,都是基督教徒感恩的话语。多肉被栽在镂空的南瓜里,酒庄前的卡车和推车里也都是硕大的南瓜,橙黄色在阳光下闪耀。 酒庄的门口挂着主人一家的照片,一看就觉得像是事必躬亲的美国小农场主,金发的两夫妻,穿着再朴素不过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旁边是他们的一儿一女,笑容甜美淳朴,是典型的美国中产家庭。酒庄的女招待叫Alyssa,身材高挑苗条,也是一副阳光下长大的加州女孩模样。她一边给我们倒酒,一边介绍,我们才知道“孔雀”原来是女主人的中间名,他们在小镇相遇,两人都是农业专业的学生,骨子里流着农民和拓荒者的血液,决定留下来,开垦土地,生儿育女。这样的情景在《秋日传奇》里如此,在《与狼共舞》里如此,几百年前的美国就是如此,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是如此,世代相承,永不停歇。 酒庄瞄准小众市场,产量并不大。最早的年份是2010年,从红酒、白酒到甜酒都有,大概只有几十种,但获奖却不少,从加州最佳到金奖银奖都有。酒庄里还有一种酒是以女主人已故姐姐的名字命名的,纪念她短暂而有价值的人生。更有趣的是,许多酒瓶的装饰是自己孩子的画作,还有女主人从各地收集回来的小工艺品。我们喝酒正酣,一只硕大的猫悄无声息地窜上了桌子,死死地盯着我们,不消说,这也是主人家的另一名成员了。 吧台的后面就是巨大的贮藏室,高高的酒桶旁,酿酒工人正在忙活。品酒不贵,15美元,还可以从购买的酒款里扣——中加州的许多酒庄都是如此。万圣节之后,装饰一撤,就是长达两个月的圣诞节日购物高潮,今年美国经济强劲,消费者信心指数剧增,除了几家破产关门的实体店外,其他很多电子零售和线上线下一条龙的的零售生意都不错。孩子们纷纷开始给圣诞老人写礼物清单。作为大人的我们虽然不给圣诞老人写信,但清单自在心里。我们买了一瓶38美元的2016 Barbera红酒作为给自己的预先圣诞礼物,它清香扑鼻,不太酸,有种脆生生的口味,可以作为无数圣诞礼物次序中的排头兵,毕竟这年头,红酒基本是作为必需品而存在的。 但对于我来说,礼物并不只是红酒本身,而是整个1号公路的公路旅行,寻访酒庄的过程,听Alyssa讲故事,以及品酒的那一口留在唇上的温柔。与孔雀酒庄的偶遇是我们仲秋漫无目的的公路旅行的高光时刻,它点燃了我们心中对于“家”的温馨感觉。在SLO和加州的广袤土地上,这样的酒庄、这样的家族式中小企业遍地都是。几百年来对这种中小企业的保护和促使其蓬勃发展的制度,才是这个国家的真正基石吧。 孔雀酒庄地址:1543 Los Berros Road in Arroyo Gra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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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陌生人》:谁是那个陌生人?

这本书是刚来美国的时候根据斯蒂芬·金在《娱乐周刊》的推荐上读的,是当年他推荐的十本书目之一。当时英语不好,读得囫囵吞枣,竟然还写了一篇书评,可见我的书评有多不值钱。最近上班开车,把中文版又找来重新读了一遍,才看明白了不少。 作者萨拉·沃特斯的作品总是脱不开女同,这是唯一的一本与同性恋无关的书。厚厚四五百页,讲了一个并不恐怖的恐怖故事——当时以为斯蒂芬·金推荐的都是刺激的恐怖小说呢。书如其名,讲了一个“小小陌生人”在二战后英国的衰败庄园里生根发芽,并把整个家族的残余摧枯拉朽的故事。旧时代的淑女母亲、饱受战争生理和心理创伤的儿子,毫无贵族仪态的粗糙坚韧的大女儿,还有以第一人称叙述、贯穿故事始终的医生。光看人物,就可以想象得到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阴暗幽深的大宅——参见唐顿庄园在电视剧结束的二十年后,艰难度日、卖地卖宅,却还要保持贵族风度的旧时代家庭……这样的环境下,鬼的产生莫不是太容易了? “小小陌生人”,初看此书的读者都以为是艾瑞斯夫人的早逝的大女儿苏珊。一战后的1919年,庄园里举行庆祝集会,那几乎是这个古老庄园的最后荣光。故事的叙述者——法拉第医生作为庄园女仆的儿子,也参加了集会,并见到了苏珊。当天晚上,苏珊就得了白喉,在痛苦中夭折了。她的灵魂似乎一直都在庄园里折磨着母亲和后来的弟妹,并导致了一系列悲剧的发生。有趣的是,法拉第医生作为外来者,总是在对庄园的主人们讲述各种古怪事件的科学解释——其实同时也是在对读者们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这里并没有鬼。弟弟罗德里克的发疯很显然是战争PTSD和庄园的生存压力双重的结果;小女孩被吉普咬伤很可能只是一次偶然事件;而母亲艾瑞斯夫人的身亡,则是她内心对死去孩子的思念所致。庄园里的种种奇怪声音——摇铃、电话、通话管、墙里的敲击声——连我家房顶上还经常有各种响动呢;那么大的古老宅院,没有声音才让人觉得奇怪呢。 那么,如果大女儿的鬼魂并不存在的话,小小陌生人到底是谁呢? ——————————以下有剧透慎入———————————— 看完全书才恍然大悟,“小小陌生人”原来是一直置之事外、在读者看来一直是局外人、但却一直怀着对庄园、更是对他不属于的那个贵族阶层的憧憬的法拉第医生。作者虚晃一枪,用似有还无的苏珊鬼魂骗过了读者,并造成恐怖小说的假象。当读者意识到这并不是一本类型小说,而更是一本严肃文学的时候,答案就呼之欲出了。法拉第医生作为当年仆人的儿子,对庄园的崇拜让他内心深处的“小小陌生人”潜意识人格发挥了作用:他一直在试图进入这个阶层,他对卡洛琳的爱是包裹在对庄园的占有欲之下的;而当卡洛琳发现了他的意图、拒绝了他之后,他的潜意识人格则需要把这个庄园毁掉;而广义来看,法拉第代表的那个下等阶层,在二战后迅速崛起(想象地产商巴里买下了庄园的土地,一栋栋建起来的二十世纪现代联排别墅),他们的上升也加速了旧时代乡绅阶层的毁灭。那个“陌生人”,既是法拉第医生自己,也是整个社会的迁移和动荡。这样的生活对艾瑞斯一家太陌生了,他们既无法接受,也无法生存。 在书中,由于法拉第一直充当第一人称的叙述角色,因此读者对许多的空白视而不见,而到最后真相呼之欲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漏过了书中的许多伏笔。我直到卡洛琳在母亲死后说的一句:“它杀死了妈妈,而我一直在帮助它”时,才大概明白这个“它”指的是谁:她并不是指庄园里的“坏东西”,而是指她引入的这个外来者,这个一直监视、影响着他们家,并且让她如此依赖的医生。 故事是好故事,但我觉得萨拉·沃特斯对贵族生活并不十分了解,虽然她说她为了体验生活,特意住到庄园改装的酒店里去。跟《唐顿庄园》、《高斯福德庄园》的上下几十口人、枝蔓延伸出的家族关系和社会关系相比,百厦庄园里面的人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既没有亲戚、也没有社会关系,直到夫人葬礼那一节,才知道他们家原来是有亲戚的。作者当然是想把整个故事放在一个幽闭的环境中以渲染气氛,可我觉得对比光靠景物和氛围描写塑造没落贵族的光景,还是把他们放到更广阔的社会中去更能说明问题。 电影拍得实在不好,一方面是因为时间太短,书中大量的细节、慢热的层层推进都被放弃了,像是给看过书的读者拍了个MTV;我觉得要拍好这本书,起码要BBC六集电视剧的分量。另一方面,电影在塑造气氛方面做得也很一般。那么古老的庄园,那么多的鬼,原著里的瓢泼大雨、重重丝绒,你导演老把光线拍得跟建设社会主义似的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尘土飞扬中搞拆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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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路》上的绵长安乐

《长乐路》与我之前写到的那本《Shanghai Free Taxi》不同之处在于,作者对中国人民是抱有同理心的。后者的作者还是以外来者的眼光看中国的故事,而《长乐路》的作者住在上海,娶了个abc老婆,儿子会说的第一个单词是世博会的吉祥物“海宝”,对长乐路上的邻居们、本书里的主人公们,每一家、每一户,都像是朋友式的拜访,而不是出租车司机式的采访式聊天。聊得越深,就越能感到这条路上的欢乐与眼泪(眼泪居多),用作者的话说,“上海一条马路上的中国梦”。 每个人当然都是有故事的。如何把这个故事的精华抓出来放在读者面前,还要承载作者的思想与政治观点,还要有春秋笔法,当然不容易。这本书里的很多人,虽然与我不在一个阶层,可是都生动深刻,像是把我推进了他们的生活中去。我几乎可以看到作者与他们一起吃面,一起在上海老旧的石库门穿越一排排的晾衣绳;在暴雨中的花店门口的台阶上吃着西瓜等待客人;闻着里弄门口那葱油饼的香味。 第一个人物,开手风琴和三明治店的CK,大概是最接近我阶层和年龄的人物。80后,从湖南考上大城市的大学,靠音乐天赋在上海有了谋生之路,然而文艺青年敏感的内心让他少年时自杀未遂,现在也并不满足于眼下的生活。于是他开始探索藏传佛教,开始开一个文艺的、却几乎无人问津的三明治店。他的问题是:中国人几辈子都在追求吃饱喝足,然而现在吃饱喝足之后,追求什么呢? 第二个人物,花店里的赵小姐,勤恳能干的山东女人,在上海开了十五年花店,正面临电商和经济收缩的冲击。最令人难过的是她的大儿子的故事,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自推娃,天生领导人,在小城镇的家庭,这几乎是一个人能拥有的最高的天赋。在一个不需要户籍的国家,他也许能成为考上顶尖大学的青年才俊,从政或者从商,然而现在只能退学,在高尔夫球场给人捡球,最痛苦的是,他的儿子还是要延续他的路。 还有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是故纸堆里那一叠厚厚的、穿越几十年的信件,来往于一个上海家庭和家庭中那个在历次浩劫中被发往青海农场劳教改造的一家之主。多么跌宕的人生啊!在四十岁前,他是私营业主,在民族资本风起云涌的上海有自己的工厂,有宅子,有金条。人生的后半程,他连自己孩子的成长过程都没有见到,唯一能看到的是风沙和毛泽东选集。而最为讽刺的是,当他的人生已经牺牲掉这么多了之后,等他终于平反回到上海的时候,他的子女却因为从小和父亲不在一起而没有任何感情。作者问他唯一的小儿子,现在已经移民纽约的一个机械师说,如果他们需要,他可以把那些信件影印一份给他带过去;得到的回答却是:不,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对那些事情感兴趣,后代们更加只想忘记,“眼不见为净”。看到这里,读者已经对这个儿子充满了不解和愤怒。然而作者笔锋一转,写到他们俩安静地看着来上英文课的移民的人潮。小儿子指向他们说:“随便找一个经理过那个时代的人聊聊,你就会知道,我们的故事都一样。”那是一个人的人生啊。可是那么多人的人生,集在一起,也不过一个个轻飘飘的故事而已。 作为中国人,我从未对那些路名、姓名有作者作为非母语者的敏感,比如,我从未意识到“长乐路”这一名字代表的美好含义。在上海这样一个被政府推出作为中国典范的城市背后,在那么多的“三个…”、“五个…”标语背后,人们追求的,无非是绵长安乐,正像CK在午后无人的三明治店里给拉起悠长的手风琴曲一样,是超越环境、体制、政治和时代的。 我看的是台湾时报出版社出的繁体版本,可以肯定简体版一定删减了许多内容。但是现在简体版也已经下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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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ghai Free Taxi:外国记者的上海出租车生涯

五年前,《巴尔的摩太阳报》的记者Frank Langfitt觉得在中国采访很有难度,因为中国的民众不习惯正式的记者采访形式,要么羞涩要么刻奇;另一方面,大家总是对出租车司机畅所欲言。于是他拾起了几十年前在美国的出租车司机生涯,在上海搞了个免费出租车,拉着大家到处乱转,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人,也采访到了很多有意思的关于中国的故事。 这个切入点真是精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是喜欢向出租车司机敞开心扉。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大城市里,尤其是在中国这种没有宗教信仰的地方,出租车司机简直就是大家的免费牧师,出租车就是大家的忏悔室。的哥安慰过失恋的我,羡慕过上研究生的我,我在深夜出租车的后座上痛哭过,和司机讨论过政治和墙,在美国和中国都发生过。美国的出租车司机更加多样化,不时碰到个中南美来的难民之类,那跌宕起伏的一生简直可以拍一部平民版的《Narcos》,要是听到悬念的地方就到地儿了,恨不得还要来个下回分解。一次,我与一个英语极差的委内瑞拉司机讨论了半天破产的委内瑞拉经济,在临下车的时候他和我说了一句:“当年我的英语老师天天和我唐僧,要学好英语啊。我心想,有什么用呢?我一辈子也用不上呀。现在你看,我每天都在后悔。”他的眼里闪着泪光,我的也是。 这位记者的出租车身涂装得非常有趣。前面写着:“免费爱心车”,让人有雷锋或者李素丽的错觉;后半部分写着“交上海朋友,聊上海生活”。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上这部出租车——在书里看起来还不少,但他更多的故事显然是从网上各种线索中精心挑选的被采访者,和各种敏感话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人权律师,来美国生二胎的基督教徒等等,而在书里几乎每一页都要提到的意识形态问题恐怕也是许多人觉得这本书不够好的原因。我的观点是,书里当然可以“夹带私货”,什么叫“私货”?这本来就是个伪命题。“私货”无非就是作者的政治观点,只不过和作为读者的你的政治观点不一样而已,让你觉得受到了冒犯。这是读者的不宽容。 但另一方面,我也确实觉得他没有完全走进受访者的人生,而更流于故事的表面。比较起来,《长乐路》显然对中国民众有更深刻的同情,这是把中国当作家和把中国当作出差旅途的一段的作者的区别。书里最打动我的还是有几段,一段是从上海到湖北的春节回乡之路,乘客放起了约翰·丹佛的《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另一段是他写到这位乘客的母亲,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在村里的孩子都纷纷辍学打工的时候,毫不吝啬地把她所有的积蓄投入到了两个孩子的教育上面。作者写到,“这样的母亲是中国的脊梁”。在这种时候,我才觉得中国和美国之间、被访者和访问者之间是有一道桥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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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昆:金字塔、圣母玛利亚与美钞(下)

在旅游胜地的坎昆背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坎昆,一个已经消亡的坎昆,确切地说,是玛雅。 “玛雅语仍然是一种活着的语言。”导游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用不熟练的英语对我说。看到我惊讶的表情,他点点头,表示一种肯定,“我就说玛雅语。当然,玛雅语还有十几种方言。” “那你们还使用玛雅文字吗?” “不了。玛雅文字早已经消亡。我们现在记载的口语都是用拉丁字母书写的读音。” 其实,相当一部分的玛雅文字现在其实已经可以被解读了,导游大爷怀着崇敬的表情说,大部分都要感谢苏联学者尤里∙克诺罗索夫。他坚持玛雅文字是和古埃及文字和中文一样的表意文字,为文字的解码指明了正确的方向。但早在那之前,所有玛雅的书籍和文字都被入侵的西班牙文明破坏殆尽,最后只剩下三本书。“我们去跟欧洲的博物馆要求归还剩余的文物,他们不给,说他们是保护者。” 我很想告诉他,我们也是一样。 此刻我们正在离坎昆200公里的奇琴伊察,一个同样充满了异国风情的名字,玛雅最大的金字塔遗址之一。这是为数不多的,需要从All-inclusive酒店出门开车三小时参观的地方,也是与加勒比海的蔚蓝格格不入的地方。这是我从小在书上看了许多遍的名字和图片,在我眼前从画面变成了现实。热带丛林的气候是如此潮湿和闷热,不由让人怀疑一千年前玛雅人为什么会选择这种环境生存。结果他们不但生存下来了,还创造了神秘的文明,被许多世界未解之谜爱好者拥趸的文明,费尽心机解决玛雅人和外星人的关系云云。这种书在中国大陆的九十年代尤为常见,如今也仍有市场。究其原因,不过是老导游说的,“他们把我们的书都烧了”。我们已经找不到任何历史的注解。 导游带着我们转到金字塔旁边的球场,告诉我们在每年的春分和秋分,当太阳的光线可以平行穿过墙上的洞时,是玛雅人一年最盛大的祭祀。一场足球赛在这里展开,胜利者部落的队长将会被祭司杀死,把心脏掏出来献给羽蛇神——玛雅人的上帝。 “胜利者?那谁还会想胜利?”   “可能玛雅人一年到头住在这种热死了的鬼地方,他们都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吧……”观众有人笑,导游严肃地说,“这只是四种理论其中的一种,属于胜利者的荣耀。” 但他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游客的笑话:玛雅人认为人死后是可以上天堂的,而天堂的定义就是一片被绿树遮阴的地方,大家都坐在树荫下喝可可。我们站在太阳暴晒的地方严肃认真地听着导游,都觉得神往玛雅人的天堂。 “玛雅人转世成玉米。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个以种植玉米为主的农业社会嘛。所以玛雅人吃饭前都会祈祷,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生命消逝了,转世成了玉米养活了自己。” 羽蛇神早就不是上帝了;现在的上帝是西班牙人的上帝。这些前哥伦布时代的辉煌文明被毁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欧洲的福音、天主教,和圣母玛利亚。奇琴伊察被作为一个废墟任人抛弃,其中一个家族在此居住了数百年,并把金字塔的砖拆下来给自己修房子。直到19世纪末,年轻的美国领事爱德华·赫伯特·汤普森(Edward Herbert Thompson)花75美元买下了奇琴庄园,并说服了美国政府派出一队考古学家,这奇迹的历史才得以重见天日。考古的发现是循序渐进的,直到近年来,还屡有新的发现,比如在金字塔的内部发现了好几个套叠的小的金字塔,比如在金字塔的地下发现了一条地下河,符合历史记载的“他们以看不见的水供养神”。 不论是玛雅人,还是西班牙人,他们都如此执着地想要再靠近上帝、再靠近星空一点。金字塔外再套金字塔,与我们今天普快修完了修特快,特快修完了修高铁并无区别——我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靠近理想。一年农业季节的开始是春分,每年的这一天,金字塔前涌来了数万人口,而阳光以独特的角度投射在金字塔的台阶上,映出弯曲的羽蛇神像。突然擂鼓喧天,吼声轰鸣,祭司以低沉的声音宣布对神的崇敬,将人类的心脏献给天神,以期最简单的理想——日光和煦,风调雨顺,下一年的庄稼可以丰收。   当十字架压倒了金字塔,圣母玛利亚压倒了羽蛇神,玛雅的书籍被焚烧,玛雅的文字被摧毁,高度发达的历法和复杂数学在一夜之间被毁之殆尽;所以才有神秘主义者写出玛雅十大未解之谜这样的文字,才有学者们不懈努力,解读那残存的历史。一些东西被消灭了,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在了人们日日遵守的礼法和道德中,像潜意识一样阴魂不散。今天的墨西哥已不再是纯粹的玛雅人,也并非纯粹的殖民者后代,他们称自己为“痛苦的融合”(painful mix),这一点,在酒店旁边的Xcaret主题公园每晚盛大的玛雅文化主题秀中有所体现。我觉得奇怪:美国被殖民几百年了,不要说白人和印第安人通婚,连白人和其他人种通婚都很少;但为什么作为统治者的西班牙人并不热衷于保存自己的纯粹血统?一千多年前修建的金字塔,连具体的作用和流程都已湮灭成为不解之谜,然而那精妙设计的共鸣和回响却萦绕在天地之间,几十米高的塔顶的人声可以清清楚楚传到地面,又传到远方。这样的文明,为什么会被“痛苦地融合”进另一种文化当中呢? 也许一种文明对另一种文明的打击,就是如此痛苦残酷的过程吧。不知道有一天,当我们引以为傲的文明受到更高级、或只是更强大的文明打击时,我们会是什么心态。 而正因为此,墨西哥的文化是如此独特和混杂,既鲜明诡丽,又原始暗黑,这种混杂正像坎昆的本地和异域、传统与现代的一样,让人觉得目不暇接,无所适从。我惊异于坎昆和奇琴伊察之间的差距之大,而当我回到坎昆,海洋与陆地、海洋与天空、当地人与外国人、西班牙语与英语之间的差距,又让我觉得回到了另一个层级的世界。这多重世界的奇妙,也许只在坎昆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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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昆:金字塔、圣母玛利亚与美钞(上)

坎昆,Cancun。无论英语还是中文,两个上下颚之间的气流声并在一起,就成了想象中的伊甸园。“我要去坎昆度假了。”“Wow——”得到的都是这样的回应。带着想飞出办公室牢笼的羡慕,带着一点拜金的嘲讽,还有一点“不去坎昆去哪儿呢”的理解。可是,谁能想到今日纸醉金迷的坎昆,是一个由电脑系统决定的度假地点呢?1967年,也许是富得流油的美国人太需要一个后花园了,于是墨西哥政府像抛骰子一样,选择了这个只有几百人的小渔村。没有名胜,没有文化,甚至连人都没有。电脑如同上帝之手一样,摩挲着加勒比海沿岸的每一块土地,墨西哥湾往南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往上扬起,在最高点停住,然后,轻轻往下一顿。 就是这里。像“永”字瘦金体的最后一捺,轻轻一顿,勾勒出了美国人的后花园。像中国人的海南,像亚洲人的马尔代夫,千万游客带着美钞席卷而来,卷走了渔村的土著,卷走了原始的风貌,拔地而起的是一层层挤到快要挤不下的临海酒店,成倍增加的人口,仿佛从天而降的一片节次鳞比的街道、推窗而入的加勒比海的蓝,穿着比基尼的美女,大杯大杯的龙舌兰……都在这片只有几十平方公里的小镇上。在短暂的度假中,游客甚至来不及意识到这里是墨西哥。美元是通用货币,服务员都说着英语,你大可以把这里想象成美国的一块飞地。也并不都是美国,因为你可以在酒店足不出户。All-inclusive式的服务把这里变成了一片陆地上的游轮,在无限量供应的美食和美酒中,在酒店专属的沙滩上,没有人关心一望无际的海洋对岸是哪里。 于是,这里成了既不是美国、也不是墨西哥,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国度的云上之地;每天几百架飞机起落,每星期都有无数游客穿着花衬衫和比基尼随着飞机的尾流裹挟而来。坎昆与洛杉矶的时差是三小时。驾云而来,飞过一片荒漠的亚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德克萨斯州;飞过庞大的墨西哥湾,降落在一片丛林当中。玛雅人曾经在这片丛林中刀耕火种,如今取代金字塔的是坎昆国际机场。一早起飞,到达时已是日暮,加勒比海潮湿温暖的海风吹过高高的棕榈树,吹到每一个人的脸上。 迎面而来是周到的礼节和标准的服务。接我们的司机明显不会说英文,可脸上仍然露出受过训练的、大大的笑容: “您好,请问您是王小心一家吗?我是马里奥,我将负责把你们从机场送到酒店。” 像背书一样。然后,他转过身去,开始面无表情地开车。我暗暗计算,每天他要在这条路上穿行多少次;同理,酒店前台的服务员对同样的问题也不知道要回答多少次。打扫房间的服务员会用英语和西班牙语在床头柜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我将是您接下来一周的Maid,希望给您带来满意的服务。酒店餐厅的侍者露出甜蜜的笑容问您要喝点什么,顺便问问你从哪来,呆多久,有的顺便给推销一下Share Time的服务,不买也并不生气。我并不觉得他们的英语能够继续深入沟通,很多时候,我只能在他们询问地说:“Espanol?”之后笑着摊手叹气。 我知道在这周到的背后,当地人与游客之间并不互相关心。当地人关心的是他的小费,而游客关心的是他们的鸡尾酒。墨西哥全境并无小费,但坎昆除外。据说他们每天打扫房间的最低工资是五美金,倒是和中国五线城市相仿。在最低工资的基准上,他们的小费可以赚到美国服务人员的基本水平。 这是一片无主之地上的两个世界,他们互相通话,但并不相互交流。每天晨昏交界的时分,都有大批的当地人坐着公共汽车或者骑着自行车,回到或离开他们附近或遥远的,没有空调也没有自助美食的家中。而我们只能在机场到酒店的路上,或者去主题公园的途中,扒着车窗,一窥坎昆的真实生活。 只要你闭上眼睛、关上耳朵,隔绝自己与当地的交流,这里真是一片极美的世界。加勒比海显然和太平洋是不一样的;即使我在美国西岸住了多年,仍然为这里的海所倾倒。海面下浮动的碧玉,隐藏着各种各样的热带鱼,运气好的还可以看到海龟。墨西哥湾这道优美的弧线将大西洋最温暖、最宁静的一部分圈入了怀中,像一个巨大的水族箱或游泳池,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小娃们决定去浮潜。租面具8块钱,再加上脚蹼4块美金。让你在色彩缤纷的海水中玩一天。小鱼从我脚下慢慢穿过,它们根本不怕人。脚踩在珊瑚礁上,刺刺地觉得疼。从水中抬起头来,远处是蓝到让人想要融化进去的大海,海鸥在头上呼啸而过,似乎我们也变成了它们虎视眈眈的食物。在这里,每个人都恨时间太短,希望自己的假期可以再长一点,再长一点,毕竟这是用钱买来的快乐,还是比美元便宜的钱。 从浮潜的地方往回走,穿过无数个观赏海龟的水池和水族馆,就是地下河的入口。穿着救生衣一个猛子跳进去,才发现所谓的“河”根本是个误解。这里是海的一部分,水咸而涩,但浮力却很大,让人轻易地游动起来。很快河道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如果耳边没有其他泳者的喘气或笑闹,倒是很容易让人觉得来到了真正的史前墨西哥。长达1500米的河道,当光明重现眼前,出口竟然就是入海口。也许只有这一部分——接触自然的这一部分,是游客和当地人的真正交集吧。当年玛雅人在这里捕鱼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在同一条河里游过?那河底的礁石上,是否有鱼叉的痕迹?河岸的两边,是否种植着茂密的玉米?无论如何,我们都以为自己曾拥有过同一片加勒比海,哪怕只有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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羚羊谷:指间沙、万年船,印第安人的未来

公路旅行的另一半旅程是在《西部世界》的拍摄地,犹他州。我们住的Lake Powell Resort andMarina(鲍威尔湖度假中心与船坞)的地理位置十分奇特,酒店的一半在亚利桑那州,另一外却在犹他州。在夏令时期间,这两个州的时间还不一样,因为亚利桑那州拒绝使用夏令时,所以犹他州的时间要早一个小时。从亚利桑那州的房间赶到犹他州的租船中心,才发现风速太大,所有的船都开不出来。   但小朋友坚决要进行水上活动,我们各种翻找,发现酒店组织的羚羊峡谷观光活动在五分钟之后正好要开船,于是我们又跨州飞奔,在开船前一分钟赶上了开往峡谷的游轮。 (马蹄湾是自拍杆的圣地)   前一天,我们刚刚去过了蜚声美国的羚羊谷(Antelope Canyon)。羚羊谷在鲍威尔湖的十分钟车程里,与著名的拍照景点马蹄湾相去不远。然而马蹄湾是免费的,把车停在停车场,走一个不到一英里的徒步道就可以欣赏到令人震惊的景色:科罗拉多河在这里绕了个将近360度的弯,留下了一段游客自拍的大好空间。一直觉得自拍杆很俗的我第一次诚心实意地觉得,它真是数码时代的好发明。   然而羚羊谷是拒绝自拍杆的。不仅如此,这座世界上最著名的狭缝峡谷是印第安人的保留地,不仅不属于物美价廉的国家公园系统,由于游客太多,还需要提前上网订门票。中午的短暂时光由于阳光可以直射进谷,门票是更为昂贵的摄影团,而且早早被预订一空;我们订到下午最晚一场的门票,还需要提前开车到一个旅行社,然后再坐印第安人的大篷车前往,在没有沥青的砂石路上颠簸了好一阵。 (羚羊谷的光线) (人潮涌动的羚羊谷) (指间细沙) 羚羊谷的景色确实是独一无二的。长日将尽,夕阳的余晖落在层层叠叠的水蚀峡谷上,映出五十度金色。印第安导游看来是进过峡谷几千次了;她熟稔地操作着每一个人不同型号的手机和相机,给她团里的六个家庭咔咔咔用最短时间流水线般地拍了几十张照片。峡谷当然也是印第安人发现的,由几十万年的暴洪侵蚀而成,即使它坐落在看上去几乎是沙漠的地方。1997年,十几位欧洲游客的悲剧就在这里发生。几十里外的暴洪从山间汹涌而至,即使他们所在的羚羊谷几乎没有下雨。谁能想到悲剧的发生呢?狭窄的峡谷瞬间将水位抬到了极高,吞噬了他们的生命,有人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细沙从峡谷顶上落下,这不仅是光与影的游戏,也是印第安人命运的见证。   我们现在正在羚羊峡谷的水面上,又不一样。因为已经被羚羊谷的景色震惊,所以以为今天的行程不会有什么大的惊喜,无非是湖光山色,徜徉玩乐。船开出Lake Powell码头之后,才发现在水面上看峡谷是完全不同的景致。Lake Powell作为美国最著名的人工湖之一,由1960年代建造的格兰水坝拦截科罗拉多河而成,这条雪山融水的河流灌溉了美国西南各州的土地,如果没有格兰水库,今日的洛杉矶、圣迭戈都会面目全非。   然而,如同三峡一样,高峡出平湖,人工建起的水面淹没了幽深的峡谷。这座峡谷在十九世纪曾经是印第安的人救赎之地,当年白人驱赶印第安纳瓦霍人,从亚利桑那直到新墨西哥的长走运动,几乎毁灭了一个种族。许多印第安人藏身这座峡谷,借着隐蔽的缝隙让自己隐形,他们不能生火做饭,在漫长的冬天也不能生火取暖,因为怕白人看见烟雾。这是美国历史上的黑暗一页。我想起昨天我们的印第安导游辛迪说的,“辛迪的爸爸没有上过学。辛迪的妈妈也没有上过学。辛迪是家族里上学的第一代人。”两种文明的直接交锋,后果都是这样弱肉强食的残酷。羚羊峡谷的故事在印第安人之间世代流传,他们希望自己身上流着祖先为自由而抗争的血,因为谁能说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呢?   前两天我们在大峡谷曾经看过印第安人的手工制品。有一个树枝扎成的小马,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因为当地天气干燥,才得以保留至今,似乎是他们的图腾,也像是母亲给孩子的玩具,幼稚可爱。然而其他的印第安手工制品,比如细密串珠、织毯的花纹,被制成手工艺复制品在礼品商店里售卖,原始粗糙,我个人并不觉得有多高的美学意义,比同时期的西方文明更是差了不知道几个世代。这些东西在我看来有历史价值而无美学价值,侧面论证他们的文明并不发达,在与西方文明的比较中输掉战争,也许是痛苦的必然。   然而现在的印第安人保留区几乎成了国中之国,因为纳瓦霍人有了自己的政府和法律。我们见到的纳瓦霍人大部分疏远而淡漠,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们有着自己的界限,知道外人总是带着好奇与同情看待他们,与任何国家的少数族裔一样,让人敬而远之。美国政府把羚羊谷给他们,门票比国家公园贵上几倍;特许他们开赌场,这种降低竞争的做法与许多少数民族政策也不谋而合;只是这种做法是否能让印第安人真正成为现代社会的一份子,只能说见仁见智。我曾听过印第安人赌场盈利无法分配、反而加剧贫富分化的传闻,但尾大不掉,美国政府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高峡出平湖) (羚羊峡谷的扁舟)   游轮拐了个弯,我们才发现有一片峡谷入口,弯弯曲曲,即使水平面比峡谷底部高了许多,两边巨大的红色岩石仍然遮天蔽日。峡谷里有成群结队的Kayak爱好者,一人划着一个小艇,见到游轮朝我们挥手,扁舟竞发,悠然而去。岩石上的圆洞据考证说是沙丘石化时附着的黏土物质的遗迹,而岩石上一道道的平行痕迹是岩石形成时的风向,证明我们落脚之处几亿年前曾经是一片海洋,而后又变成了沙漠。沧海桑田,这片印第安人的家园、避难所、重生之地,最后还是变成了来自西方的游客相机下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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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峡谷日落百万年

春假带着孩子去Road Trip公路旅行,总有些意想不到的观察。对于小朋友来说, 大峡谷最吸引人的地方竟然是无尽的石头。峡谷南缘最著名的观景处Mather Point以西有一条绵延几公里的徒步小径,被称为“Trail of 1 Million Years”,百万年小路。脚下是一个一个的铜制铭牌,上面雕刻的时间以几何级数增长,从一年、几年、几十年前到几百、千、万、百万、亿年前,举足之间,就漫步过了地球的历史。 人们的寿命、人类的历史在地质年代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正如蝼蚁站在大象面前,永远无法窥其全貌。在百万年小路的两旁,摆放着地质学家从大峡谷采集的不同年代的石头标本,最年轻的石头也是百万年起,那时连恐龙都尚未灭绝,遑论人类。而我们摩挲着百万、千万甚至几亿年前的石头,当手放在打磨光滑的石头横截面上的片刻,仿佛穿越到了地球的过去,与年轻的地球交谈。 这是大峡谷独一无二的地方。科罗拉多河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割开了地球几十亿年的历史,把皮肤、肌肉、骨骼、甚至血淋淋的心脏展现在我们的面前。一层又一层的岩石叠加在一起,是每个地质年代的记忆,成为了地球上最完整的地质库之一,就算在岩壁上定居几千年的印第安人,也不过是历史的一瞬而已。那一层一层重叠在一起的岩石,从峡谷的边缘看过去,不过毫厘之间,然而那样绚烂的色彩与色彩之间却差了几千万年。 我们站在大峡谷的悬崖边——应该算作悬崖吧?突出的岩石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大家以谁能爬到悬崖的最边缘为乐,做出各种危险动作,拍照后迅速发到社交网络上。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一只鸟,或是玉娇龙,不管不顾地纵身一跃,飞翔在天地山川间。荒凉的景色像外星球,层层叠叠,永无止境;然而讽刺的是,我以为是光线折射原因的雾气却是来自人类社会的污染。阳关在雾气后面,隐藏了本来一眼可以望尽的山峦。从大峡谷的顶上有穿行而下的徒步路线,到谷底起码需要两天。从上往下望,小径如同线脚的痕迹,一路往下,没有尽头。 从拉斯维加斯开车直奔大峡谷南门,中午时分出发,到大峡谷已是傍晚。不知为什么,在亚利桑那州,人民特别热情,门口的护林员也是如此,可能大峡谷之州的居民已经习惯了接待游客,对每一个同样的问题都回答过几百遍了吧。 “你们要去哪里?” 我告诉他我们要去看日落。“今天的日落时间是六点五十七!”他迅速而准确地回答,“希望你们能赶上。”我看了看表,六点十分。 为什么不能呢?原来这里并非像其他国家公园一样,可以从南门开到游客中心,再从游客中心乘坐蓝线公共汽车转红线,就是最有名的日落胜地。惊讶的是,站牌下人头攒动,我听见了英语、汉语、德语和带着印度口音的英语。公共汽车来了,缓缓地带着我们前进,我们并没有座位。老太太把女儿叫过去,让她站在她身边的窗边,看外面的野生动物。鹿或牛不时从车边一跃而过的。在黯淡的光线下,他们悠然自得,完全没有觉得汽车和人类对他们有任何威胁。 六点三十六分。我们到了目的地,司机好心地告诉我们,二十分钟之后有车来接。日落本身是地球上最壮丽的景观之一,加上大峡谷独特的地貌,使它们开始成为一种奇妙的对话,而我们,只是这对话中渺小的观察者。夕阳映在赭红的岩石上,每时每刻的光线都有细微的变化,像烈火般燃烧。峡谷底部的科罗拉多河并不参与这场对话,仍然冷静地往前流去。 六点五十二分。 六点五十五分。太阳只剩半个,然而奇异的光线依然在峡谷中穿行。这里羚羊来过。印第安人来过。西奥多·罗斯福来过。我的父母来过。现在,我们在这里。这里有情侣,有家庭,有耄耋的老夫老妻,也有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的人。然而并没有人想说话,因为虽然百万年来,这里每天都上演着这场对话,但在我们的一辈子中只有数分钟。这时候说话实在是太奢侈了。 六点五十七分,太阳准时落下。人群中有人鼓掌,恐怕没有别的语言能表达此时人类对自然的敬意。羚羊和鹿并不理解我们,它们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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羚羊峡谷与印第安人的未来

我们住的Lake Powell Resort and Marina的地理位置十分奇特,酒店的一半在亚利桑那州,另一外却在犹他州。在夏令时期间,这两个州的时间还不一样,因为亚利桑那州拒绝使用夏令时,所以犹他州的时间要早一个小时。从亚利桑那州的房间赶到犹他州的租船中心,才发现今天风速太大,所以船都开不出来,只能遗憾离开。 由于nn坚决要进行水上活动,我们各种翻找,发现酒店组织的羚羊峡谷观光活动在五分钟之后正好要开船,于是我们又跨州飞奔,在开船前一分钟赶上了开往峡谷的游轮。 因为昨天已经被羚羊谷的景色震惊过了,所以觉得今天的行程不会有什么大的惊喜,无非是湖光山色,徜徉玩乐。船开出Lake Powell码头之后,才发现在水面上看峡谷是完全不同的景致。Lake Powell作为美国最著名的人工湖之一,由1960年代建造的格兰水坝拦截科罗拉多河而成,这条雪山融水的河流灌溉了美国西南各州的土地,如果没有格兰水库,今日的洛杉矶、圣迭戈都会面目全非。 然而,如同三峡一样,高峡出平湖,人工建起的水面淹没了幽深的峡谷。这座峡谷在十九世纪曾经是印第安的人救赎之地,当年白人驱赶印第安纳瓦霍人,从亚利桑那直到新墨西哥的长走运动,几乎毁灭了一个种族。许多印第安人藏身这座峡谷,借着隐蔽的缝隙让自己隐形,他们不能生火做饭,在漫长的冬天也不能生火取暖,因为怕白人看见烟雾。这是美国历史上的黑暗一页。我想起昨天我们的印第安导游辛迪说的,她是她们家上学的第一代人。两种文明的直接战争,后果都是这样弱肉强食的残酷。羚羊峡谷的故事在印第安人之间世代流传,他们希望自己身上流着祖先为自由而抗争的血,因为谁能说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呢? 前两天我们在大峡谷曾经看过印第安人的手工制品。有一个树枝扎成的小马,制作于8000-2000年前,因为当地天气干燥而得以保留至今,似乎是他们的图腾,也像是母亲给孩子的玩具,幼稚可爱。然而其他的印第安手工制品,比如细密串珠、织毯的花纹,被制成手工艺复制品在礼品商店里售卖,原始粗糙,我个人并不觉得有多高的审美,比同时期的西方文明更是差了不知道几个世代。这些东西在我看来有历史价值而无美学价值,侧面论证他们的文明并不发达,在与西方文明的比较中输掉战争,也许是痛苦的必然。 然而现在的印第安人保留区几乎成了国中之国,因为纳瓦霍人有了自己的政府和法律。我们见到的纳瓦霍人大部分疏远而淡漠,他们有着自己的界限,知道外人总是带着好奇与同情看待他们,与任何国家的少数族裔一样,让人敬而远之。美国政府把羚羊谷给他们,门票比国家公园贵上几倍;特许他们看赌场,这种降低竞争的做法与许多少数民族政策也不谋而合;只是这种做法是否能让印第安人真正成为现代的社会的一份子,只能说见仁见智。我曾听过印第安人赌场盈利无法分配、反而加剧贫富分化的传闻,但尾大不掉,美国政府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游轮拐了个弯,我们才发现有一片峡谷入口,弯弯曲曲,即使水平面比峡谷底部高了许多,两边巨大的红色岩石仍然遮天蔽日。峡谷里有成群结队的Kayak爱好者,一人划着一个小艇,见到游轮朝我们挥手,扁舟竞发,悠然而去。岩石上的圆洞据考证说是沙丘石化时附着的黏土物质的遗迹,而岩石上一道道的平行痕迹是岩石形成时的风向,证明我们落脚之处几亿年前曾经是一片海洋,而后又变成了沙漠。沧海桑田,这片印第安人的家园、避难所、重生之地,最后还是变成了来自西方的游客相机下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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