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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费与阶层差别

中国是没有小费的。所以十年前,当还是学生的我第一次在欧洲做背包客时,就闹了大笑话。由于北欧国家一般没有给小费的习惯,我在德国柏林火车站旁的一家小餐厅吃完饭拍屁股就走,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女招待愤怒的目光。经朋友提醒,我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小费一说。 在十年后的美国,如果你不给小费的话,可能收到的就不只是愤怒的目光,说不定服务员会扬着账单奔出来向你狂喊:“哎,你忘给小费了!”中餐馆尤甚,一是因为中国来的客人没有给小费的习惯,二是因为即使知道,也有意无意地忘记了,或者给得很少。在美国的餐厅小费,比如Red Lobster或者Outback这样中等档次的连锁餐厅,午餐的小费约在15%-18%之间,晚餐基本在20%,餐厅档次越高,小费也越高。在中国,服务员和客人之间,基本是没有联系的。管你笑脸相迎还是横眉冷对,我吃完就走,属于“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境界;而在美国,既然有了小费,那服务员好像和顾客之间就有了点什么,像旧社会跑堂的伙计一样,肩上搭着条毛巾就过来了:“哎客官,里面请,今儿个天气不错啊,您要来点什么?”似乎要请你去他家作客一样。天知道下回你来的时候,他还认识你是谁? 我刚来美国时,对着账单上的小费甚是纠结。在中国,商品是含税的;在餐厅不管吃多少钱,小票上的数字就是你需要付的钱;而在美国,首先有消费税,然后又小费,这百分之几百分之十几的算下来,最终价格远比菜单上的数额要高。而小费的由来,是因为老板们不能一一监视服务员质量的好坏,就在菜单上稍减价格,而由顾客根据服务质量的好坏付给服务员小费。在约定俗成多年以后的今天,若是问我小费是否起到客人监督的作用,我的答案是完全没有。美国人有种混不吝的精神,看你顺眼就对你好,若他今天心情不好,完全不管可能会少收的小费,有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   其实,美国的服务业从业者是工资非常低、生活非常悲惨的阶层之一。由于可能的小费,他们的最低工资一般比本州规定的最低工资还要低。美国专栏女作家芭芭拉·艾伦瑞克卧底去当服务员时,每小时工资只有2.25美元,而这并不是一份在电脑前敲敲字就可以滥竽充数的工作!他们需要清洁、点单、买单、叠餐巾、擦银器、给饮料机装满水,手里托着四五个几磅重的啤酒杯穿梭在客人中间,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而餐厅经理像鹰隼一样的眼睛监督着每个人,连偷看客人报纸的机会都没有。一天下来是对身体的极大摧毁,他们没有一个人的背部和膝盖是完好的;而由于美国昂贵的医保,想去根治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终于明白,美国药店里的OTC(非处方药)止疼片为什么种类繁多名目齐全了;这些蓝领工作者基本是在以身体和寿命的代价赚取微薄的、连一室一厅都租不到的收入。 芭芭拉·艾伦瑞克后来以她的卧底经历为题材,写了《我在底层的生活》(Nickel and Dimed : Undercover in Low-wage USA),揭示这些蓝领阶级的悲惨现状。并非每个招待、女佣和宾馆清洁员都像她说的一样贫穷,比如我所工作的Nordstrom里面的高级餐厅,服务员就能挣到颇为可观的小费,商场销售更是能拿到可观的提成;然而,她所说的绝非个例。在美国这样医疗和教育昂贵的国家,每小时7、8美元的工资使他们根本无法有任何积蓄,而繁重的工作使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精力和时间来充电或者投资,以改变自己的未来。他们是超市里速冻食品和罐头的常客;由于付不起租房的押金,他们只能住在更贵的汽车旅馆里;即使连这样的水准都很难维持,一场大病,或者家庭中另一个支柱的离开,他们就要住到拖车里面,沦为赤贫阶层。 在美国这些年后,我习惯了给招待和酒店清洁员更多的小费。不是因为他们脸上宾至如归的笑容,也不是因为他们良好的服务,而是因为,这似乎是我所在的阶层——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可以维持中产阶级生活的阶层与他们所在阶层的唯一交流。这是我能给他们的一点反馈,哪怕是一点希望,也比没有要好。在拉斯维加斯的威尼斯酒店(Venetian Hotel),我碰到一个给客人撑船的女船工。十分钟的游览,她给我们唱了三首歌:《重归苏莲托》,《Let It Go》,和一首意大利歌剧!我惊叹于她优美的嗓音,她告诉我:“我和《Frozen》里演汉斯王子的演员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专业是爵士音乐。他如今成名了,我却变成了一个船工!”在维加斯的夏季,她需要在41摄氏度的室外为客人撑船。 其实,她已经算是蓝领阶级中比较有希望的那一类了。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出身矿工家庭,年轻时流浪各大洲,在英国做过门童,在酒店做过帮人拿行李的服务员。如今他功成名就,彻底脱离了他出身的阶级。我每次与他出入酒店或写字楼,他总能与门童谈笑风生,而我拘谨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我的谈话。他是我见过的给小费最慷慨的人。也许只有经历过,才能真正感同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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