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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峡谷日落百万年

春假带着孩子去Road Trip公路旅行,总有些意想不到的观察。对于小朋友来说, 大峡谷最吸引人的地方竟然是无尽的石头。峡谷南缘最著名的观景处Mather Point以西有一条绵延几公里的徒步小径,被称为“Trail of 1 Million Years”,百万年小路。脚下是一个一个的铜制铭牌,上面雕刻的时间以几何级数增长,从一年、几年、几十年前到几百、千、万、百万、亿年前,举足之间,就漫步过了地球的历史。 人们的寿命、人类的历史在地质年代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正如蝼蚁站在大象面前,永远无法窥其全貌。在百万年小路的两旁,摆放着地质学家从大峡谷采集的不同年代的石头标本,最年轻的石头也是百万年起,那时连恐龙都尚未灭绝,遑论人类。而我们摩挲着百万、千万甚至几亿年前的石头,当手放在打磨光滑的石头横截面上的片刻,仿佛穿越到了地球的过去,与年轻的地球交谈。 这是大峡谷独一无二的地方。科罗拉多河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割开了地球几十亿年的历史,把皮肤、肌肉、骨骼、甚至血淋淋的心脏展现在我们的面前。一层又一层的岩石叠加在一起,是每个地质年代的记忆,成为了地球上最完整的地质库之一,就算在岩壁上定居几千年的印第安人,也不过是历史的一瞬而已。那一层一层重叠在一起的岩石,从峡谷的边缘看过去,不过毫厘之间,然而那样绚烂的色彩与色彩之间却差了几千万年。 我们站在大峡谷的悬崖边——应该算作悬崖吧?突出的岩石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大家以谁能爬到悬崖的最边缘为乐,做出各种危险动作,拍照后迅速发到社交网络上。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一只鸟,或是玉娇龙,不管不顾地纵身一跃,飞翔在天地山川间。荒凉的景色像外星球,层层叠叠,永无止境;然而讽刺的是,我以为是光线折射原因的雾气却是来自人类社会的污染。阳关在雾气后面,隐藏了本来一眼可以望尽的山峦。从大峡谷的顶上有穿行而下的徒步路线,到谷底起码需要两天。从上往下望,小径如同线脚的痕迹,一路往下,没有尽头。 从拉斯维加斯开车直奔大峡谷南门,中午时分出发,到大峡谷已是傍晚。不知为什么,在亚利桑那州,人民特别热情,门口的护林员也是如此,可能大峡谷之州的居民已经习惯了接待游客,对每一个同样的问题都回答过几百遍了吧。 “你们要去哪里?” 我告诉他我们要去看日落。“今天的日落时间是六点五十七!”他迅速而准确地回答,“希望你们能赶上。”我看了看表,六点十分。 为什么不能呢?原来这里并非像其他国家公园一样,可以从南门开到游客中心,再从游客中心乘坐蓝线公共汽车转红线,就是最有名的日落胜地。惊讶的是,站牌下人头攒动,我听见了英语、汉语、德语和带着印度口音的英语。公共汽车来了,缓缓地带着我们前进,我们并没有座位。老太太把女儿叫过去,让她站在她身边的窗边,看外面的野生动物。鹿或牛不时从车边一跃而过的。在黯淡的光线下,他们悠然自得,完全没有觉得汽车和人类对他们有任何威胁。 六点三十六分。我们到了目的地,司机好心地告诉我们,二十分钟之后有车来接。日落本身是地球上最壮丽的景观之一,加上大峡谷独特的地貌,使它们开始成为一种奇妙的对话,而我们,只是这对话中渺小的观察者。夕阳映在赭红的岩石上,每时每刻的光线都有细微的变化,像烈火般燃烧。峡谷底部的科罗拉多河并不参与这场对话,仍然冷静地往前流去。 六点五十二分。 六点五十五分。太阳只剩半个,然而奇异的光线依然在峡谷中穿行。这里羚羊来过。印第安人来过。西奥多·罗斯福来过。我的父母来过。现在,我们在这里。这里有情侣,有家庭,有耄耋的老夫老妻,也有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的人。然而并没有人想说话,因为虽然百万年来,这里每天都上演着这场对话,但在我们的一辈子中只有数分钟。这时候说话实在是太奢侈了。 六点五十七分,太阳准时落下。人群中有人鼓掌,恐怕没有别的语言能表达此时人类对自然的敬意。羚羊和鹿并不理解我们,它们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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