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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thly Archives: October 2014
一个世界主义者的自白
在人生的头十六年里,我和大部分中国三线城市长大的姑娘一样,连外国人都很少见过。英语是有口音的老师教的,语法和词汇好于听力和会话;最远去过的地方是上海,妈妈念叨了桂林许久但是从来没去过。 在祖国的八十年代,这是大部分家庭的状况。十六岁的时候,我突然考上了北大。从京九线坐二十六个小时的火车来到金秋的北京,我好像来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北京占有了我大部分的青春。我和天南海北的同学坐火车和大巴逛遍了中国的山山水水,从南京到东北,从苏杭园林到黄土高原。那时候对旅行的概念还仅限于“去一个地方”,看看景点,看看古迹,谈一场心满意足的恋爱,然后回到原地。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让大部分瞠目结舌的选择。我决定去青藏高原上的一个国家级贫困县,一个回族和土族自治县的的藏族“民族中学”支教一年。在我学习的专业毕业的学院,大部分同学毕业去的是法院、检察院、公安局,或者律所,后来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成为中国崛起的黄金十年中的中坚力量。 而我,选择了远离。 我从来就是一个疏离的人。客气的朋友用“闲云野鹤”来恭维我,美国人直接说我“Indifferent”。我在看书看电影时哭点巨低,但在现实生活中正好相反。高原是疏离的最好选择。那所海拔3000米的民族中学在青藏高原上,背后是雄伟的祁连山脉。高原的阳光经过雪山的反射,明亮刺眼,把我晒脱了皮,一片一片的红色。我教的学生都有高原红,校领导、县领导请我们吃饭,每顿必喝,喝完必唱,清脆的藏语山歌在黑夜中远远地回荡开来。我第一次发现,世界原来这么大,大到我看不见边际。那是家乡南方的竹林和北京的城墙所不能围住的;我如同飞出太阳系的探测器,前面有无穷无尽的范围等待我去探索。 教书之余,我常去学校外面的一家名为广惠寺的喇嘛寺。有时候门关着,我就坐在门槛上,看红色屋檐下面蓝蓝的天空。里面的喇嘛请我进去喝茶,我看着他们转动转经筒,一圈一圈,上面金色的花纹已经被磨平。初冬的下午,高原上的天气冷得渗人,而屋子里烧着煤炉,弥漫着酥油茶和香火的味道。铜碗上沁出热气凝结的水珠,密密麻麻,像永远也看不完的、我不认识的佛经。那个喇嘛和我聊天,说起他的家乡,他学佛的安排,他还俗后的计划。我给他拍了照片,但总是没有机会给他。后来我离开了学校,回到北京读研,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个陪我度过一个安宁下午的人,那些陪我度过许多无聊时光的学生娃娃,那些沉默的群山,它们成为我生活中某个时间、某个空间的一部分,我们互相成为对方的回忆,然后在脑海中的某个区段,定格了。 我不再刻意做“去某个地方”的旅行,然而这一年的生活在别处对我的影响是,我选择了一次又一次地疏离当下的生活。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地球上有太多地方可以去了:我去了欧洲,在丹麦人的家里一住就是半年,管女主人叫妈妈,管她的女儿叫妹妹。我走遍了欧洲,后来又去了加州,去了芝加哥,去了北美大陆的许多地方。不论到什么地方,我都尽量把自己当成一个“在其中”的居民而非“观察者”。美国警察鸣笛让我靠边停车的时候,我像在北京一样,陪着笑脸,双手递出驾照,战战兢兢地说“大哥您好”;在加州永不改变的晴天下,我仰头呼吸着紫外线,心里想起的是青海高远的天空,寂静的空气。生活永远都是相似的:在这里生活,与在那里生活,除了每月缴费的煤气公司的名字不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人。我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有着不同的面容,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想法。在走过了太多地方、认识了太多人之后,国籍、肤色、种族的概念在我头脑中逐渐模糊起来:我认识了在俄国长大、在瑞士受教育的美国人;我认识了在美国工作的波兰人;我认识了在德国工作的日本人,说的德语和日语我全都不懂,只能从他的德语中找出我认识的丹麦语词汇;我认识住在丹麦一辈子,然而头发眼睛都是黑色的库尔德人。我开始学会不以他们所说的语言来辨别一个人,或者说我根本不辨别人,因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我只看他们的衣着,他们的眼睛,听他们的故事。这就是世界主义的含义。一个人比他所走过的地方的总和还多——不是旅行成就了你,而是你成就了自己的人生。 由于练就了这样的一身本领,我开始喜欢和人打交道。由于在许多地方都生活过,与陌生人见面,我总能找到可以与之交流的话题。我开始和哥本哈根城里来的设计师谈我住过的丹麦乡下,和美国中西部的学生谈他们家乡的玉米地,和公司的同事谈他们上大学时打工卖景点门票的经历。从加州辗转到芝加哥到西雅图,我永远在“定居”与“迁徙”中徘徊,我开始不刻意去旅游,因为我发现,只要在生活中每天都能发现新的事物,那旅游其实是不以地点的转移而定义的。 在西雅图这座雨城,我白天在一座家大业大、被我称为“美国国企”的时尚零售公司工作,安安静静地做我的市场分析,淡定自若地处理来自全国各地的大数据,妄图从中分析出时尚的趋势、顾客的走向、东海岸的暴风雨对销售数据的影响;我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开形形色色的会,听到各大区的经理讲述他们顾客的故事,和他们自己的故事;晚上,我的心中汹涌着文字,试图把那些来自平淡生活的东西升华成超越凡世的凝固体,并把它写下来:我的生活、我的生命,和我生命中遇到的值得写下来的人和事情。 我不担心我的文字有一天会枯竭,在我的生命枯竭之前。其实每个人的生命,都可以写成无数的值得纪念的东西。然而世界主义者的悲哀是,我失去了故乡。每个他乡都似故乡,每个故乡都不是魂牵梦萦的那一个。那个二十年前的南方,十几年前的高原,十年前的北京,若干年前的丹麦小镇,都在频繁的拆迁与重建之中遗失了;即使没有空间意义上的拆建,那些人——曾经在某个阶段与你有着某种交集的人——也一去不复返了,如同陈凯歌拍《百花深处》时的疯子,站在胡同口的残垣断壁,徒然地想象着曾经的生活。我生活在每一个他乡,可惜我不能同时生活在每一个他乡。 这,就是一个世界主义者的自白。
Posted in 日记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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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ime 时空恋旅人:没把时空穿越拍成科幻片的成功
最近看了两部关于时间穿越旅行的电影,结论只有一个:别把时间穿越拍成科幻片。 第一部是Coherence,中文名《彗星来的那一夜》,试图把它拍成正经的科幻片,视角巧妙,情节惊悚,耗费脑细胞无数,是个不错的科幻片。然而一牵扯到时间穿越的问题上,各种bug就纷纷出现,一会儿说时空只是少许改变,一会儿女主在别的空间中的命运已然大相径庭。各种解释不清楚。 所以第二部About Time就好很多,因为它摆脱了这种想把时空穿越拍成正经科幻片的作大死想法,而是把它彻彻底底地拍成了一部心灵鸡汤式温馨治愈片。 首先,这部片子里能够穿越的人是有限的,只限一个家族,而且只限这个家族里的男人。简单的说,就是父亲和儿子。所以,现在你明白它其实是一部父子教育成长篇了吧…… 其次,这部片子完全避谈穿越可能发生的bug。绝口不谈技术层面的问题,比如要是穿越回去会不会看到过去的你,过去的你会不会把现在的你杀死之类。 再次,这部片子的情节主要是围绕着爱情和亲情来说的,基本拍成了一部合格的心灵鸡汤片。既然少了很多技术问题,那么真正的问题其实是,如果你有能力回到过去,把你的生活改变,你会不会让生活重来一遍,把没有做好的地方做好,把做好的地方做得更好? 片子给出的答案是不会。片子给出的答案是,把每天都当成只有一遍来过。即使是暴风骤雨的一天,也可以看到生活中的美;把每天尽量做得最完美,对家人好一点,对工作认真一点,对困难豁达一点…… 解释得很好。可是,生活中总还是有让人后悔的事情啊。总有想把哪天或者哪段生活重新过一遍的冲动。
Coherence 《彗星来的那一夜》:你是最好的自己
《彗星来的那一夜》是部不错的科幻电影。它的假设是有无数个平行的时空,每个时空中都有自己,过着略微或者完全不同的生活。彗星来临地球的那一夜会导致无数平行的时空被联结,人们可以穿行在时空中,看到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女主角Em是个失意的芭蕾舞演员,她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决定来到另一个时空,取代那个更好的自己。 看完了这个电影之后,放弃漏洞颇多的假设概念不谈,我和家属首先谈了一下关于自己的无穷多个可能性。我问家属,如果你能像Em一样穿越平行时空,会不会拎着菜刀去杀了那个最好的自己?他反问,你觉得会不会有一个不是那么好的自己,拎着菜刀破时空而出,杀了你? 然后我们反思了一下各自的人生。我思考的结果是,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的)虽然不算最好的人生,但肯定也不算最坏的人生。如果我中学的时候没好好学习,没考上大学,或者上了中专,这可能是我人生到目前为止最大的分水岭。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分水岭,很多我都没有做出现在看来最好的选择。但起码有些选择我做对了,或者说,我努力了,导致我还比较满意我现在的人生结果,并不想提着菜刀把另外一个成为大律师或者大富豪的自己杀掉。 之前我看过一个科普小短片,叫《十维空间》,是给大家解释不同维度的空间的含义的。我记得短片最后所说,十维空间是空间和时间的最顶点,它意即包含了所有的万事万物的无穷个宇宙的可能性。然后我又想,如果真的存在这些无限的平行空间,那么,比你现在更好的空间,和比你现在更坏的空间其实是相等的。 家属说,这要看你如何定义好和坏。从这一点上来说,好和坏完全是自由心证。你觉得现在的人生好,它就好;你觉得现在的人生坏,它就坏;无论你觉得有多好或者多坏,都有一个更好的或者更坏的可能性等着你。这也就说明,每个人都有后悔没有做出更好选择的时候,也都有庆幸做对了决定的时刻。你之所以成为现在的你,是无数种结果中的一种,It is what it is,是你这个时空中无数次选择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每个人都是最好的自己。无论你是多么后悔当时没有努力,或者失去了机会,这都是当时的你在当时各种条件(性格、知识、眼界、外界压力、各种偶然因素如当时天气)的作用下做出的选择,重来一次也很难改变,因为即使是偶然的因素,已经发生的就变成了必然。 从这一点上说,没有另外一个自己。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描摹无穷多个可能的自己,无非是对自己过往的悔意和完美的幻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