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了关门之后的百货商店长什么样子。一百五十个店员、总部来的志愿者和外包公司的打工人员,每人手里拿着一个扫条形码的手柄,不能带手机(手机信号会破坏扫描仪的无线传输信号),不能谈话,不能吃东西和饮水,从偌大的货架上,一只鞋一只鞋、一双丝袜一双丝袜地扫过来。扫完一个货架,清点货品,在扫描仪上输入扫过的货品数量,如果对上,则用圆珠笔签在背板上,表示自己扫描完成。每人平均每十秒钟扫一件货品的话,一百五十人从七点扫到十一点,则是二十一万件货品。
这就是零售业。关门之后的百货商店,像是卸了妆的女人,呈现出没有灯光、音乐、装饰特意营造出的那种状态。每个货架都像一个机器。每个拿着扫描仪机械扫货的都像一个机器人。不说话的机器人。除了拼命想把扫描仪伸进一只巨大的男鞋内部扫到条形码而不得的叹息声。和把没有条形码的衣服扔在地上的喀喇声。其余时间,我感觉自己都在一部巨大的资本机器内部,像卓别林的《淘金记》一样,成为永不停息的齿轮上的一颗螺丝钉。
只有在短暂的十五分钟休息的时间中,休息室里素不相识的人们的对话让我觉得仿佛回到人间。似乎是很久以来第一次和蓝领工人对话,穿过商店后台——正如剧院的后台——重重的仓库、衣架、狭小的办公室,和这些人聊起来他们的工作,和未来。“I am looking forward。”他是一个学生。我建议这张俊美但看起来不甚聪明的脸试试我们的正品店男装部。“丰厚佣金。”我说,“干得好可以挣到两位数。”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