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朋友寄来的明信片。几个字,漂洋过海从另一个大洲到达这里,和许多广告邮件、杂志、账单放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躺在信箱里。
我是个爱写明信片的人。虽然有短信、微信、各种电子设备,但都无法模拟写下明信片时,墨水落在卡片上的痕迹。在黄石看见小黑熊时些微的震惊,站在埃菲尔铁塔上面看天空的云飘来飘去,涅瓦河的河水浩浩汤汤,都是写明信片的心情。仿佛贴上邮票,寄出去,就把此时此刻的心情封存起来寄给了朋友。在心里,仿佛听到了那边微不可闻的,“砰”的一声,像酒塞拔出了红酒瓶,封存的东西飘出来,酒香四溢。
明信片是微型的写作。更大一点的是日志、随笔、评论、小说、长篇小说。有多少人有从电影院出来,心里觉得有东西要说,不吐不快的经历?看过一篇小说,要找个人评头论足一番,让他听听自己的想法?可惜,这个世界太大,而我们太孤独,想倾诉的人不在身边,于是我们只能在人山人海的演唱会上举着接通的手机,一个人旅游的时候写下明信片,把想要说的、想要对方看的东西,统统倒在里面。
再有的时候,压根没有人可以相视一笑。写评论,写散文,写小说,不过是把自己记忆的闸门打开,把珍贵的东西放在保险箱里,按下发送键或者另存为,把它锁起来,仿佛这样可以永不忘记。其实哪里能不忘记呢?看到过去自己写的东西,都忘记了当时的心情,仿佛注视着另一个人,只偶尔会为当时的自己唏嘘喟叹:为什么在这里变成这样了呢?如果当时不怎么怎么样,生活是否会有另一个结果?
我不习惯网络连载的小说,作者最大限度地迎合读者,读者甚至可以改变主人公的命运,或者作者本来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完全看读者的喜好而定。如果我写小说,一定不想写那种在每章末尾都写“求票”“求粉”“求评论”的小说;我热爱那种从不出面发言的作者,每一个字都像是写给自己的东西,读者是副产品,你们爱看不看。写作是最私人的事情,而读者改变主人公的命运,就像是恩客要求妓女变化床上的姿势。但是,这样埋没了许多好的作品。我知道有许许多多好的作者,写着一个人的文字,像完成一件使命一样,伏在书桌上默默耕耘。写作时,空间与时间与我们的空间与时间割裂开来,如果作品不小心流传到别人那里,也像是接到明信片时那轻微的“砰”的一声,然后,酒香四溢。
他们有自己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