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苦(上)

七苦

(一)

躺在手术室的病床上的时候,我突然像某个产经上说过的那样,产生了强烈的想听《短歌行》的欲望。《短歌行》是怎么说的来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四字一言,锵锵有力,适合对我当时急需勇气的心情。麻醉师开始给我打针,在我的肚皮上戳戳指指,直到我下半身彻底失去知觉。我从push了三个小时的亢奋中解脱出来,随即感到的是抑制不住的疲倦和困意。我哆哆嗦嗦地问护士:“May I sleep now?”我以为一昏睡过去就是陷入万劫不复的昏迷。在得到肯定的回答的时候,我反而不能入睡,那种被双重麻药麻醉的痛苦是比宫缩和push更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虽然不痛,但是你能听到周围所有的声音和说话,但眼睛就是睁不开,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我甚至不知道bird是不是在我身边。我只觉得平时惜字如金的ob和麻醉师在不停地聊天,但我却无法听懂他们说的任何一个字;同时有东西在我的肚子上不停地戳戳拉拉,但我却无法判断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当我听到我要被拉去剖腹产的时候,我难过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我心里默默地说:娜娜,妈妈对不起你。

(二)

2007年冬天,我在拥挤的春运中奇迹般地买到一张票,连夜赶回阴冷的故乡。在火车站空旷巨大的台阶上,来接我的父亲告诉我,外婆已经在昨天夜里去世了。那一刻,我积蓄了一整天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当我回家看到她躺在床上冰冷而无生气的面容时,我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这与我躺着产床上,等待被拉去剖腹产的感觉是相似的。一个小时前,我问bird,我是否还能凭自己的力量生出来。Bird很快地回答,能,然而我心里听到的答案是否定的。这么多年,我早已能从他的话音中听出他实际的想法。

生命的来和去其实都是一样的,那种命运的巨大的力量让你不由自主地被牵着鼻子走。你没有办法掌控过程,只能默默地躺在那里承受纷至沓来的各种力量。没有任何人可以信任,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和你一样感同身受。我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可是她还不能与我分享。

娜娜被拽出来的时候,我是听到哭声才意识到我原来生完了孩子这一事实的。从巨大的昏迷中挣扎着睁开眼睛,我看到一个血丝呼啦的婴儿被高高地举在半空中,高过所有人的头顶。像是展览,又像是鼓励,给整个手术室严阵以待的医生、护士、麻醉师和各种工作人员的鼓励,更是给母亲的鼓励。当时我唯一的意识是,会哭说明健康。然后我闭上了眼睛,重新失去了意识。

当娜娜被洗好包裹好,第一次被放到我怀中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好不好看。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我尽力用最客观的标准去评判,也只觉得她特别好看。我只说了一句:“She is beautiful”便重新昏死过去,昏死之前听到旁边两个护士忙不迭地点头附和说“Yes, Yes, she is.”美国的护士就是这点好,无论你说什么或者有什么过于自信的想法她都会说“Well done”,全然不顾事实如何。

后来我发现在我重新昏过去之前护士帮我们拍了一张照,那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第一张照片,也是最完美的一张。

(三)

10年的某一天,我冲到药房买了两个最贵的验孕棒。只用了一个,一分钟不到,清晰的“Pregnant”便出现在显示屏上。Bird上班去了,家里空空荡荡地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觉得非要孩子不可的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有一个孩子了,我会有一个孩子!九个月之后我就能领一个孩子回家了!

当然,当时我从来不知道怀孕是件艰难的事情,更不知道生孩子和养孩子的艰难。这艰难不

仅是体力上的变化,更是心情上的担忧。不敢多运动,放弃了所有的化妆品,难受的妊娠反应让我只能吃没有味道的subway和沙拉,在考GRE的时候还要忍着呕吐的感觉,这些都是小事。但头三个月一直spotting,每次都让我觉得心里一阵发凉。直到看到长手长脚的娃娃愉快地在B超图像里动,我们才放下心来。

以前,我一直觉得小宝是个男孩子,我们买了个蓝色的小海马,给肚子里的它听音乐。这是我们给它买的第一个玩具,为了奖励它早早地让我感到胎动。第一次感到胎动的感觉是奇妙的,那时候它还真的很小,胎动很轻,像小鱼在你肚子里吐泡泡。后来激烈的胎动简直像要把你的肚子给捶破,怎么教都不管用。

大B超的时候,B超师说“是个女孩”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花了好几分钟来接受这一事实。之后是疯狂地翻书取名字,这件事一直到出院前deadline的最后一分钟才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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